以流动不定为生活特征的波希米亚人的服装款式,在各大都市流行两年过后仍受时尚青睐。在今年夏季,稍作调整,流苏的饰品、夸张的腰带、宽大的袖口、镶嵌的花边,还有短裙、马裤(或者牛仔裤)、尖头皮鞋,又一次成为都市佳丽的宠儿。
流浪儿是都市街头的特有景观,也是都市的异己因子,虽然巨大的人流与物流在城市中来去匆匆,使波希米亚式的流浪与动荡本应与城市的活力融合无间;或者确切点说,虽然都市的生命是流动,但是,都市人在街头呈现出的流动是以牢固的端点为起讫的,其迈步向前时,也踏着同样的节拍,遵循且维持着城市机器的正常运转。而当流浪者加入到流动的大军中后,流动的性质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为,他们没有目标,他们为流动而流动,他们在城市任何一角随意停下,左顾右盼,像一个自由的符号一样在城市的街巷飘忽不定,并脱离城市运转的秩序而作自我的循环。
流浪者的暧昧身份,他们的闲暇表情、无所事事的慵懒、动静随意的自由以及夸张的不事修饰的服装,使疲惫的都市人总是以一种既怀疑又忌恨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流浪儿,并以这样的目光把流浪者从一个本来就属于边缘的位置逼出自己的视野。与此同时,他们的目光却摄取了闲暇,摄取了慵懒,摄取了自由,摄取了夸张等种种元素,将之投射到一种精心打造的服饰中。将这种流行服饰命名为波希米亚式,是在借用城市流浪者的一种真实处境和边缘位置,重新构造出都市生活的一种异质性同时也是彼岸的神话。
时尚服饰总是在坚决抛弃此前的流行款式来显示“红颜一春树”的特点,不过,像波希米亚式的暧昧与复杂,在守旧与创新之间的模棱两可,却不常见。在一个服装的真实层面上,我们所看到的款式的紧身与宽松的对立、装饰性因子的繁多复杂,以及裙裤搭配中的不守章法,都显示出波希米亚式服装在风格上(如果确有其自身的统一性构成风格的话)的一种混乱与矛盾。
但其意象层面上的读解依然清晰。这里,流浪者广大的城市地盘被收缩为数尺空间,流动性转换成各种流苏饰品在人的腰际腿边不停地晃动,闲暇时光在宽袖中挥洒,野性和不羁在夸张的金属腰带上凸现,身份的暧昧和生活的神秘都在衣摆和袖口的镶嵌花边上引人遐想,马裤与尖头皮鞋则似乎暗示了可能的街头杂耍(在一本时装杂志中也把马裤民族化为“中国功夫装”)。而波希米亚人的天生叛逆性,在紧身裤外面套穿一条半透明的超短裙时发挥得最为别具一格。在超短裙激起的一种欲望目光中,紧身裤不无戏弄地把这种目光阻断,而紧身裤凸显的曲线,也在向臀部延伸中被半透明的超短裙些微的摆动一并虚化。就这样,服装自我的互相排斥与嘲弄,展现了波希米亚式的任意妄为的想象性特征。
在近代工业化进程中,卓别林电影中的流浪汉夏洛即便会逃过一劫,免遭城市齿轮的碾压,也必然会被城市的传送带抛出人群,最终只能踽踽独行在荒郊野外。而在后工业化时代的今天,某些城市人在意欲驱逐流浪者的同时,却将流浪者的服装作为一种异质化的新的因子同化进资本市场,引领起时尚的潮流,并在波希米亚这样一种诗意化和浪漫化的指称中,给身处写字楼里的白领丽人掀开了神秘世界的一角,使其在符号化的服饰穿着中,获得一种生活在别处的想象性满足。
恰恰是波希米亚人给了白领丽人获得自居性的共鸣,这并非偶然。因为她们早已从舞台上演绎的、从弓弦上拉出的、从小说中描绘的、从诗歌中咏叹的、从画面上展现的波希米亚人形象中辨认出他们的特性,但这些时尚一族似乎没有想到要把这种特性与生活中的流浪者作某种实质性的联系。正是保证了波希米亚服装与流浪者真实状况的间离效果,使一度尖锐对立的布尔乔亚和波希米亚混合而成的波波一族(Bobosin)在今天的出现成为可能。布尔乔亚的身份和掺杂其中的波希米亚的生活方式,异质因子在相互吸引和拒斥中,似乎保持了一种双向的诱惑,但这种诱惑往往显示了生活麻木者对刺激的追求,而非生命活力的证明。
令人不无感叹的是,当本雅明把发达资本主义中最具挑战性的自由人以波希米亚人来归类时,他似乎没有预料到,这样的一类已成了刺激当代服装市场的一个新亮点,既调节了城市成功人士的日趋麻木的趣味,也给商业资本带来了滚滚的利润。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的自由文人的许多挑战,在无形之手的操纵下,都有可能被化解为城市中供人出售的一道景观,而其价格的高低,则因他们挑战的激烈程度而上下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