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琳 时装从业人员；现居巴黎，并不定期游走于法、德、比、荷四国之间。

　　这座鲜红色砖墙的大房子在周围暗色调的楼宇中格外惹眼，三层楼高的每层外面都装饰一圈彩陶人物头像，原来是17世纪比利时一个工业富豪的老宅。我们误打误撞到的苗族服饰展览，原来是呼应比利时正在进行中的Europalia文化节的中国年题。

　　F君所住的地方离德国、比利时及荷兰三国交界处很近，对他来说开车的话几乎是抬脚就能“出国”。所以每每到德国探访之时，或者去荷兰看个电影，或者去比利时逛个超市，对当地居民来说也稀松平常得紧。这个圣诞假期照样逃离巴黎，舒适懒散地窝在德国小镇上。某个周日早上起来，F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我们去Liege（列日，比利时边境上个一个小城）逛早市吧。

　　其实对早市没有任何期待，只不过在家呆着也没什么建树，不如出门看个光景。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沿着高速一路西去，不留神中便一头扎进了灰灰的Liege城中。这个曾经以出产煤炭出名的比利时工业城市如今已风光不再；除了一条宽度比肩塞纳河的城市动脉，还有一个据说斥资3000万欧元修建的火车站，抬眼望去实在乏善可陈。

　　早市沿着河摆开去，我们从中间开始往一头走；不要说望不到头，就是走也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细雨有一搭无一搭地飘着，我们躲过鞋摊衣服摊、菜摊水果摊，以及飘荡洋葱或者酸菜味道的热狗汉堡摊，漫无目的地前行中，居然一头撞进了一个苗族服饰的展览。

　　这座鲜红色砖墙的大房子在周围暗色调的楼宇中格外惹眼，三层楼高的每层外面都装饰一圈彩陶人物头像，原来是17世纪比利时一个工业富豪的老宅。如今改作博物馆后就像北京被老外盘下的四合院——外貌依旧，而十分21世纪的内装修，用一个欧洲人很喜欢的词儿形容，就是完全找不到任何文化的identity了。我们误打误撞到的苗族服饰展览，原来是呼应比利时正在进行中的Europalia文化节的中国年题。分布在三个楼层上的展览汇集了来自中国和欧洲的私人收藏，倒是让我第一次有机会仔仔细细地揣摩苗族人的传统着装。

　　分成两大部分的展览，其一是从中国苗族分布的不同地区收集到的传统服装，无论是花纹极其细小的蜡染百褶裙（裙褶真正过百）、若干种刺绣混合和不同布料拼镶的女式长褂，或者仅仅是色彩斑斓的刺绣虎头婴儿帽甚至皮编的拖鞋，都真正极尽细密精美，令人叹为观止。据说苗女们施展这般巧夺天工，成品件件精美绝伦，却不过为了自给自足，并无商业企图。展览中可见的几乎每件都不输Christian Lacroix的高级订制，无论图案、面料、配色或手工，却长久的深藏山中，不为世人所知。相比时不时被全世界时装记者惦记着拿出来回锅炒热的高级订制，这些设计理念或是时装工艺样样不缺的草根“高级时装”不知又入得了谁的法眼？但为此轻微扼腕之后，又忍不住反问自己，原生态的艺术创作和明码标价的品牌之间到底距离有多远？这种连面料创作都极其原始而独特的“时装”艺术，到底能不能打上标签加以商业化？如果可以，谁又愿意来商业化之？一边跟随展览大开眼界，一边不断对自己发问；而这种因为欧洲人而非国人的努力所引发的个人思考，令自己多少有些唏嘘。

　　转到展览后半部分，又是另一种体验。这个部分由四位欧洲艺术家参与，以苗族服饰为灵感的再创作，倒把拿来主义贯彻得十分到位。其一结合苗族的刺绣和意大利的镶珠（Perlage）工艺，雕塑盛装的苗族少女；折射着金属幽光的塑像缓慢地旋转，凝结着十足的未来感。出品这个雕塑的艺术家据说关注苗族文化十余年，甚至研究了苗族编织工艺如何穿针走线。经过欧洲肚肠消化出来的再创作难说形似，至少苗族服饰本身浓重的节庆意味却并没丢掉半分，而面向未来的视角又让人耳目一新。想起欧美的大牌设计师偶尔在T台上引用中国元素的时候，中国时装媒体总难免弹冠相庆一番；而眼前这个说不上出名的艺术家对中国元素的诠释，怕是比直接在evening gown上绣上中式图案要来得有创作价值一些。

　　最后转身出去时面对的一面墙上，是模特穿着再创作的苗服拍摄的“时装大片”。在欧洲的背景上的西洋面孔，让我联想起很多用外模拍广告的国货。无法一概而论，但就是说不出的别扭。或者是因为在国外呆久了，越来越看清什么无法跟自己剥离，于是更加奋力地想要维护自己的立场和文化。中国不是没有时装传统，只是并没有足够的人在乎。也许在我的理想中，中国元素还须得中国设计师来运用，中国的概念须得先打动自己的同胞。虽然对很多人来说，时装还是要奉外国大牌为圭臬，但作为中国人，珍惜自己的时装文化并将其发扬光大的使命，不应该等外国人来实现。

　　列日之行不算无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