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为日本国花,每当“春一番”———立春后第一次刮起的强南风———造访列岛,人们便自然意识到樱花时节的来临,电视、报章报告着“花信”,街头与车站的布告栏里也贴出不少“樱花节气图”。东京周边地区中得开花之先的是静冈县河津町,那里的“河津樱”从2月上旬便陆续开花,为期1月,每年引得数百万人专事前往赏花。3月下旬前后,以“染井吉野”樱为标志的“樱花前沿”,从南向北以约20公里宽幅和百公里的速度次第推进,掠九州、过本州,越津轻海峡入北海道,一任春神抡动巨笔肆意挥洒。当或淡雅或浓郁的樱花绽满枝头,列岛不分南北,人无论老幼,都着了魔似的盘算“花事”。春城飞花之时,情侣们相聚花前,老年人漫步花道,团体、企业的职员们箪食壶浆,席地围坐开怀畅饮。隅田川、目黑川等沿岸的樱花是东京赏樱的胜景,上野公园、井之头公园、千鸟渊等地亦令行人眼花缭乱。有樱千余株的上野公园每年有百万游客光临,人满为患,有实力的公司便先下手为强,派员昼夜值班铺席占地。日本社会讲究长幼秩序,公司企业里下级对上司温顺如羊,学校里一年级生须对高班生称“先辈”,但在赏樱之时,平日“夹着尾巴做人”的小字辈们可以搞“无礼讲”,又喝又唱,有道是花不醉人人自醉,醉翁之意不在花。北之丸公园位于市中,樱树遍植河畔,盛开时花枝伸展其下,游人流连于明丽的“染井吉野”与妩媚的“枝垂樱”交织的花间通道,享受透出的淡淡幽香,而在布景灯衬托下的夜樱煌煌花明,其幽玄景色更有一番韵味。年年岁岁,日本人对樱花的热情几近痴迷,赏樱成了日本春天里的“乐春图”与风物诗。
樱树属蔷薇科落叶乔木,一般是先开花后吐叶,花开5瓣,颜色多样,略放清香,经长期悉心改良,至今有400余种。樱原生山岭,因其美后被移至田间、村落,农人尊为“谷之灵”,祭花神以祈丰收,进入武士社会后,赏樱由古朴的农耕仪式演变成风流花会,现今成了人们怡情养性,消除疲劳,联络感情的习俗。俳寒樱、彼岸樱、垂枝樱、牡丹樱、八重樱……还有种淡紫色因其美而称为“杨贵妃”的樱,十分名贵。日本人寄情于樱花,不仅因为花开万物生机之季,还因为花开在学期之始,年轻人步入社会,花开在人生的紧要时刻,成了人们的精神寄托。樱花春春飘落年年发,是日本人眼中生命复苏再生的象征。有种八重樱“泰山府君”是以中国泰山长寿神而名,相传中世纪时朝廷官员中纳言樱町感其花期短暂,求泰山府君延其生命,泰山府君到日本变成“地藏菩萨”,施嫁接术使其繁花再开。樱树在日本不只种在田畔、校园,也植于墓地,民俗学者视观樱为送迎死灵的“出入口”和供养塔,是与死者一年一度的“对话”。东京市内的青山墓地是观樱名胜,花开时节青年男女游乐其间绝非异常。
樱花雅而不艳,开时相偎相依,谢时果敢英勇,齐开齐落,确如云霞。“花是樱花,人是武士”,以花喻人言志,体现了大和民族崇敬“佗、雅、寂、物之哀(自然伤感)”的审美意识,以及团结协调、不惜身家性命的尚武精神。“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辛弃疾),樱花的花期短暂,多为7天,满开期只有一日,转眼间芳菲落尽,人们见花思人,常叹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落樱之美一向也是文人墨客咏叹的主题。清代出使日本的诗人黄遵宪,就曾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赞扬落樱的高洁。为体味“物之哀”之意境和落樱之美,笔者不顾附庸风雅之嫌,数次寻觅樱花似雪如雨般飘然落下的情景,也在樱落缤纷之时结伴登小船游于两岸夹樱的千鸟渊下,仰见两岸如云似霞的樱花,直觉气势逼人。“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船流”,环视渊内,见游船数十,有老幼男女游乐,被前天的风雨吹落的花瓣飘浮水上,船桨在划出的条条花路中恣意往还。
太阳西斜,无意间见樱花丛中有鸟居(牌楼),突然记起靖国神社就在附近,岸边还有“战殁者墓苑”。战前,落樱曾被加上军事内容,在“像樱花飘落那样殒落疆场”的鼓动下,曾有许多日本青年在异国战场死于非命,睹物移情,深感和平之可贵,心中祈愿彩霞般的樱花不再有暗云,永葆自然明丽。此时天色向晚,自觉不可久留,于是离船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