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至今。”大观园才女林潇湘这两句诗,道出了菊花的命运:栽培属我国最早的花卉之一,却是在彭泽先生之后,才出现大批的吟咏之作,佳篇盈什,不可胜计。李峤、骆宾王、杜甫、晚唐小李杜……均有传世名作,连那个鄙夷桃花的刘禹锡,也称颂菊花是“寒蕊差池落,清香断续来”。认为“桂丛惭并发,梅蕊妒先芳”。
可以说,咏菊诗章,从屈原的“夕餐秋菊之落英”到秋瑾的“夭桃枉自多含妒,争奈黄花耐晚风。”各个赏花者情怀各异,菊花也是不同的面貌:或为恬然洒脱的隐逸君子,或为清丽冷艳的巾帼英侠,或为失意落魄的文人学士,或为矫矫不群的伟岸使者……均将菊花作为自己的化身来歌颂,颂花实为颂人,未免落套。更有人士,如元稹,“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又如黄巢,喜欢菊花是因为“我花开后百花杀”。为何要选择这个排斥其它的原因作为爱花理由呢?说起来这两人一贵为宰相,一是不第秀才,可是不承认异己的大一统思想,却如此一致,文化遗传密码是深入到他们的内心深处了。这与《红楼梦》中的夏金桂以为只有兰桂才具芳香,而“菱角花开,谁见香来”的霸道心态并无二致。
倒是宋代一则关于菊花的轶闻可供作谈资,说是苏轼在王安石的书房里,见其写的两句咏菊诗,“昨夜西风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摇头不同意,认为菊花本是耐霜花,虽凋零而不落花瓣,“宁可枝头抱香死,不肯零落随尘埃”嘛。于是,提笔续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王安石见了此句,便将苏轼贬到黄州。后苏轼在黄州赏菊见西风吹来,菊瓣纷落,满地铺金,枝上却无。方悟“老相国是让我来看落菊的”。这个故事,颇有些“把严肃的政治斗争化为一笑”的中国式幽默。事实上,苏轼被贬黄州是因“乌台诗案”而非“书房诗案”,且耽了整整六年。如是看花,一年足够。不过虽非史实,却是关于菊花极有趣的诗话。
另外,曹雪芹先生为他笔下的大观园内的诗社所安排的最热闹的一次聚会,便是持螯赏菊之会,那宴会催生了十二首吟菊佳作,从“忆菊”开始,访、种、对、供、咏、画、问、簪、影、梦而至“残菊”,三秋妙景尽收其中,竟成菊谱了。作者自己也很得意,认为这种“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的一虚一实写法,“前人也没作过,不能落套”,“又新鲜又大方”。诗成之后,又借笔下人物之口,彼此称扬不绝,李纨总结“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确实,曹雪芹如非作家而是诗人,凭这十二首诗及后面的柳絮词也可独步清代诗坛了。不过,将咏菊列为魁首似不妥,最好的应是“问菊”。“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充满理趣的思索,远胜“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的纤细小巧。只是无法向他老人家请教了。
(记者 胡中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