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一下土，阳关必大风。”下土是沙尘天气的夸张说法。就在我从敦煌市区出发西行的那个上午，起风了。我决定改道玉门关、汉长城，直取雅丹，不是因为“怯风”，而是为了体会更多的东西。况且敦煌人说，那里的风更加凶猛。他们觉得沿海城市人的皮肤被带着沙砾的“猩风”摩擦，是难以想象的事。不过，善意的提醒没有改变我的行程。



　　汉王朝边界：沙的造化

　　说实话，1个小时之后遇见的玉门关和汉长城，多少让一个初来者有些心理落差———很难接受当年的雄关竟然只是一个并不高大的土墩，曾经御敌千里的城墙，只是一条并不巍峨的土堆。要不是这些遗址被铁栅栏圈着，被边上的石碑标注着，在四周一片戈壁中，我真的会忽视这些重要的符号。

　　有一段记载：玉门关又称小方盘城，耸立在敦煌城西北90公里处一个沙石岗上。关城呈方形，四周城垣保存完好，为黄胶土夯筑，开西北两门。城墙高达10米，上宽3米，下宽5米，上有女墙，下有马道，人马可直达顶部。

　　还有一个传说：丝绸之路畅通时，经小方盘入关至中原经商的西域诸国商队络绎不绝。于阗国特产“和田玉”，国王为换回中原丝绸，派兵往内地押送玉石。驮运玉石的骆驼一进小方盘城，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一老者语：“骆驼入关生病，是因长年途经此地运玉石，从未祭礼关神。欲保人畜平安，需上等玉石，在关门上镶嵌一圈，关楼有了光彩，关神自会化解灾病，自可平安到达长安。”从此小方盘城门砌了一圈玉石，改名玉门关。

　　很难想象眼前这座玉门关就是当年通往丝绸之路的要塞，甚至很多历史考古学家也不相信，这个“小方盘城”的规模能称得上“海关”。但是1907年，那个从王道士手中运走大量莫高窟经卷的斯坦因，确实在此不远的废墟中挖到了判定玉门关的汉简；1944年，夏鼐、阎文儒先生也在此地掘得汉简多枚，其中一简文字清晰，墨书“酒泉玉门都尉”字样。

　　战事频繁、丝绸之路的衰颓，让旧玉门关在隋唐之际废弃，长城坍塌，路无人迹。据说，这里曾经胡杨挺拔，芦苇摇曳。为何一遭废弃，塞外江南竟被湮灭成了荒漠，现在的我不得而知，只能从沙砾抽在脸上的疼痛感知造化的力量。

　　绕在风里走了数十分钟后，那个在敦煌土生土长的司机说了一句，“经过千年的风化，现在还能看到这些遗址，已经很不容易了。”原先对“土堆”的不屑，立刻被这句朴实的话彻底击碎了。这里的一切都值得敬重，残土、植被和扬沙，表面粗糙破败、内质顽强坚实。

　　这里的扬沙在北京足以构成最严重的沙尘暴，即便背对着风，漫天的细沙还是钻进了我的五官、鞋子和任何可能的缝隙。事后发现，我能从身上各个角落倒出沙来。

　　王之涣写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是站在汉王朝边界上很容易想起的，但是我现在宁愿相信某些专家所说的：“黄河”其实是黄沙。

　　雅丹：沙的呵护

　　沙的力量一直延续到玉门关西北100公里的“雅丹地貌”。

　　有必要说一下的是，这个“雅丹”是指“敦煌雅丹地貌国家地质公园”，新疆有“雅丹地貌”，青海也有，甚至在世界上许多干旱区都可以找到。它是一列列断断续续延伸的长条形土墩与凹地沟槽间隔分布的地貌组合。

　　这个原指“险峻土丘”的维吾尔语，在20世纪初瑞典人斯文·赫定和英国人斯坦因先后来此考察后，声名远播，成了世界地理工作者和考古学家通用的地形术语。

　　历经了30万年至70万年的时间，这里变成了迄今为止发现的全球规模最大（面积约400平方公里）、地质形态发育最成熟、最具观赏价值的雅丹地貌群落。

　　统计数字说，游客累计近万人，组团游客比去年增加了40％。除了对这个国家地质公园规划和设计之外，330多万元建成了集地学博物馆、餐厅、住宿、接待大厅为一体的雅丹龙城；1000多万元铺就了景区内22公里多的道路；20万元打出一口深水井，用于“引水入景”工程；2000多万元建设雅丹风光互补发电项目……一切都是为了开发这里的旅游资源。

　　但是我还没有看见这些投资的效益，至少现在还没有——游客真的少得可怜。在门票收费处横着路障，许久的车喇叭声没有唤出人来，我不得不下车自己去喊门。在这个明显沙比人多的荒漠中，守门者的体温很容易被吹走，无怪乎他们要把自己严实地屏蔽起来。当你跨过这里的每道门走进屋内的瞬间，包括收费站、接待大厅以及树立起来的任何建筑，你会发现，门内门外并没有什么区别———到处都是沙，只是多少而已。任何一次呼吸，都可能让你含上一嘴沙。后来开吉普车陪我们进地质公园的年轻小伙其实是一个导游，我没有问他为何愿意在这里工作，一路上我看到最多的是，车内到处覆着细沙，我开始对这里所有的工作人员产生了尊敬。

　　这是个需要联想的地方。所以在我了解“原本沉在湖底的泥岩层在经受流水侵蚀、湖干后又经受风沙侵蚀，造就了现在的雅丹地貌”之后，并不在乎那些已经替我想象好的“舰队出海”、“狮身人面像”、“比萨斜塔”景点。我们要求导游随便把我带到一处，然后尽兴地用手触摸岩层、用脸迎击浮沙，还有拍照。

　　先前我们曾决定带一些“雅丹”的沙回去装在夜光杯里，送给朋友做纪念。但在离开时，我们放弃了。听说这些细沙上面附着一层黑色的石粒，它们起到固沙的作用，在这里它们被称为“植被”。这种一衣带水的关系，让人不忍捧走它们中的任何一部分。

　　我从没想过，让我曾觉得粗暴甚至厌恶的沙子，竟会在此刻表现得如此柔弱，会让我觉得它们需要呵护和守卫者。我竟产生这样的情感。

　　直到在浴室中冲洗后，浴缸底显出一层薄沙，我仍能感觉它们可以很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