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在布鲁塞尔出差,工作刚刚过半,新年怕是要独自流落在西欧这个“冰冷”的角落了。为了去找寻节日的灯火和人潮,匆匆收拾行装,坐上了开往巴黎的特快直通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快得让我甚至来不及把心态从比利时转换成法国——尽管两个国家都通行法语。我跨出车门,踏上巴黎车站的石板路,身影立时便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C'est Paris. 这就是新年前夕的巴黎。
● 艺术的巴黎,生活的巴黎
“艺术中的生活,生活中的艺术”——这是巴黎人的信念。
巴黎的艺术不仅流淌在塞纳河畔,铺洒在从卢浮宫到 凯旋门的绿荫大道上,还隐藏在卢浮宫和奥塞美术馆门前几百米的长队里,闪烁在每个巴黎人的心中。Braissier餐馆里以油画速写做封皮的菜单,里沃利大街(Rue de Rivoli)街边看得到风景的咖啡茶座,香榭丽舍街上电影明星亲笔签名的下水道井盖,Sephora香水中心以红色为背景的性感的香水橱窗,巴黎的每一座设计别致的桥,每一盏风格各异的街灯……
我再一次爱上了有地铁的城市,从伦敦、纽约到巴黎,而这一次与以往都不同。巴黎的地铁(Metro)尽管隐藏在地下,却承载着朴素的生活,地面上每条街巷、每盏灯下的生活。巴黎的地铁站台用艺术的口吻讲述着此处地面上的动人故事。卢浮宫站的维纳斯雕像,圣日耳曼德普雷(St. Germain des Pres)站诺贝尔文豪的手迹,还有拉雪兹公墓(Pere Lachaise)站的墓志铭--巴黎人每天只是随时车身飞快地穿过这一个个站台,没有停留,就是那么一瞥,一天的生活便多了一道光彩。
在塞纳河边上的旧书摊上,我翻到了那幅摄影作品"城市饭店之吻"。罗伯特-杜尚 在1950 年的巴黎捕捉到了这一瞬间: 人群中,身材修长,卷发披肩的她深偎在他的臂膀中。他们让我想起两位法国明星的经典对白:
Jean Gabin: "Tu as des beaux yeux.."(你的眼睛真迷人。)
Michelle Morgan: "Embrassez Moi!"(吻我!)
● 一枝红色的玫瑰,一份永恒的敬慕
也许人们很难把节日的巴黎与肃穆的Pere Lachaise(拉雪兹公墓)相联系。每到一个地方,我素有走访墓地的习惯,一旦成为习惯,好像也不再追究原因了。所以尽管是新年夜的清晨,我还是被鬼使神差地带到了这座巴黎最大规模的墓地。
一走出地铁口,马路对面围墙内高矮不一的一座座石碑便充斥了我的视线。走进入口处的鲜花店,精心挑选了一枝长茎的红玫瑰。顺着花店门口伸向墓地的石阶,我走近了“人群”中:Honore de Balzac(巴尔扎克), Georges Bizet(比才), Gioachino Rossini(罗西尼), Oscar Wilde(奥斯卡-王尔德)... 我一边在手中的墓地分布图上顺着字母顺序一行行扫过拉雪兹公墓的名人录,一边试图拼读出隐藏在花丛中、青苔下,已经不大清晰的碑文。天气很冷,尽管我露在外面的手冻得发紫,我依然紧紧地握着那支含苞欲放的红玫瑰,像是在茫茫的人群中找寻情人的背影—— Frederic Chopin(弗里德里克-肖邦), 1810-1849, 11区。
按照地图标识的位置,我绕着11区周围的石阶走了两三个来回,“Piano, piano(轻些,再轻些)”,我生怕自己的脚步将他吵醒。终于,在一条狭窄的甬道上,我见到了——他,一个钢琴诗人,震撼过音乐旅程上的每一个灵魂,却如此平凡地,将自己化为尘埃静静地洒落在巴黎的这个角落。我停下了走得很累很久的脚步。
在这条路上,许久来,我从未如此走近过他。那一刻,我并不伤感,相反,我很幸福。我猜想,他也很幸福,能永远亲吻巴黎的泥土,呼吸巴黎的清香,感受巴黎的脉搏…… 我献上了那枝红玫瑰,带着一份敬慕。我仔细端详着墓碑上少女的雕像,并不知晓其来由,只觉得她很美,像他的夜曲。红色的玫瑰在白色的大理石上显得格外夺目,可能过不了几个时辰玫瑰就会枯萎,世间或许也没有太多可以永恒的事情吧。
离开Pere Lachaise重新踏入墙外的巴黎,回想起游走于巴黎的街巷广场,正如川流在大师们的字里行间,跳动的音符之中。巴黎的博大包容了他们,而他们也将生命中最绚丽的一刻留给了巴黎。
●“Tchin-Tchin"——香榭丽舍大道的新年钟声
当夜幕徐徐降下之时,巴黎的各个角落似嵌上了一颗颗钻石,慢慢地在夜色中显露出耀眼的光彩。巴黎——这位浓装艳抹身着晚礼服的少女即将粉墨登场,去亲手翻开2002年新的一页,塞纳河就像一条碧蓝色的丝带系在她的腰间。整个城市经历着巨大的Crescendo(渐强)和Accelerando(加速),酝酿着终曲乐章的奏响:地铁开始拥挤,人们的脚步开始加快,人流开始向城市中心集中……本来就车水马龙的香榭丽舍更是人声鼎沸,东西各四条车道的宽广的马路象个巨大的停车场,水泄不通。观光客们早已开始为在巴黎度过新年夜而兴奋,早早地就赶到香榭丽舍,好像生怕错过新年的钟声。他们纷纷挤在火树银花的马路中央,不顾左右穿梭的车辆,抢拍凯旋门的辉煌,这是他们对巴黎最大的敬意。
“没有香槟怎能算是欢庆?”这是法国的传统,也是高卢人对节日的定义。两小时前还车来车往的马路,已经实行“禁行”的交通管制。这是一年一度唯一几个小时,人们可以自由行走在马路中央。远远向凯旋门方向望去,人流一望无际,人们手中拿着酒杯唱着、跳着、拥抱着、亲吻着,当一瓶瓶香槟砰砰地被打开时,当白色的汽泡一股股倾入高脚杯时,当甘甜的美酒被一口口吮入口中时,人们挥洒了2001年所有的快乐与惆怅,为2002年寄托了最美好的祝愿。
街上刺骨的寒冷与人们心中狂喜的火热不知形成了多大的温差。我在钟声敲响前夕,终于挤进了香榭丽舍 一家宾客满堂的意大利餐馆。还是几个年轻人提醒了楼上楼下所有的人,他们齐声呼喊着“Cinq, quatre, troi, deux, un (五、四、三、二、一)——Bonne Annee(新年快乐)!",酒杯间的Tchin-Tchin声此起彼伏,先是同桌的,再是邻桌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欧洲的,亚洲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不管你来自何方,每个人都在互相祝福, "Bonne Annee, Bonne Annee", 就连店里端盘子的伙计、大厨和窗外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都不忍错过这欢乐温馨的瞬间,放下了手中的一切,互相亲吻拥抱。香榭丽舍新年的钟声、烟火声、欢呼声和空中飞舞的彩条、香槟将巴黎2002年的序幕就这样拉开了。Bonne Annee, Paris!
● 新的一年在巴黎开始
一觉醒来,好似昨夜作了一场梦,不过梦在巴黎,梦在香榭丽舍 ,这是一个甜美的梦。我急忙伏到窗边想看看从新年夜苏醒的少女的巴黎。新的一年,阳光显得格外和煦,重新踏上昨晚狂欢的巴黎,我在各个角落捡拾着与酒瓶一同洒落的欢声笑语。
街上四处可见“Bienvenue, l'Euro"(欢迎欧元)的标语。新年初始,法国人与其他十一个国家的欧洲人一同迎来了这一划时代的变化。一位老人,怀着对昨日的留恋和对明天的忧虑,小心翼翼地掏出了口袋中最后的几块沉甸甸的法郎,铜板中好象铸入了几个世纪来巴黎的兴衰。当她从面包店员手中接过找回大小不一的欧元硬币时,我看到她的手在颤抖。青年人则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排着长队在提款机前用信用卡兑出一叠叠崭新的欧元纸币。
巴黎人恢复了平日的节奏,而脸上则多了几分对新生活的期待,脚下的步伐也更矫健了。他们或是在塞纳河畔散步、遛狗,或是坐在街边的咖啡馆看一张晨报,而情侣们也许比昨夜爱得更深了……
我一边回眸再想多看一眼阳光灿烂的巴黎,一边大步走向地铁站的台阶。一阵熟悉的笛声迎面吹来,好像冥冥之中的天意,这才发现竟又回到是我巴黎之行的第一个地铁站点。吹笛人依然奏着那首老歌,我不禁暗笑自己的徒劳,竟妄想将动听的笛声也一同带走。 匆匆收拾起新年巴黎的记忆,我把她放回梦中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