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不懂得花草,却喜爱种植花草的人。小时侯家里种过一盆云竹,我常常爬在阳台上一盯就是大半天。云竹错落有致颇有情趣,只可惜我哪里懂得怎么栽培,以为越茂盛越好。我一向不耻以病梅为美的做法,故从不修剪枝叶,拼命施加肥料,心里自诩生性崇尚自由,不摧残植物,任其自由发展,后来云竹由于过分茂盛而养分不足,并且过密的枝叶助长了虫子的生长,待我明白整理不等于摧残的时候为时已晚。
我深信花草是有灵性的,黛玉不就是因为感念宝玉的雨露之恩,为了用一生眼泪来偿还恩情而托生在残酷的人世的,所以才落个“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下场。从此我不再养花花草草,只是每每读书,总也要幻想一番。欧阳修一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让我起码幻想了有一个多月,渴望自己有一片桃花林,春日拉一张吊床或是系一张秋千,可以让我在花漫天的环境里读我喜欢的书。
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又去买了一盆兰草放在家里。心想自己整日与花之君子为邻,自是可以沾染些风雅。虽没有办法和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大手笔相提并论,却也可以依稀感受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其实人生的盛衰浮沉,生死聚散,也就如花开花落一般,前尘往事终究是镜花水月。“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本就是自然规律。我不喜欢晏殊的那句“槛菊愁烟兰泣露”,离愁别恨太浓烈了,后面的那几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还是很好的。欧阳修也写过《鹤冲天》:“梅谢粉,柳拖金,养花天气半晴阴,花好却愁深。花无数,愁无数,花好却愁春去,戴花持酒祝东风,千万莫匆匆。”我也不是太喜欢。我其实还是更喜欢辛弃疾的人生态度——“待到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一些。只可惜,那盆兰草还是早早夭折了,实在是我疏于照顾的错,大概也没有多少花草可以一个月不浇水还可以活下来的,等我在俗世中奔波一个月以后再回来,兰草早已经香消玉殒了。我依旧还是那个庸俗势利的我,君子的风雅与我无关。于是我只好希望待到老来,可以赋闲在家与花草相伴。
又是一两年过去了,际遇又发生了些许变化,感情遭遇诸多不如意,其间亲人离世也给我带来很多感慨。记得祖父去世的那天是中秋节的前一天,十四的月亮也是很圆的了。我站在窗边,想着苏轼的《水调歌头》,忽然觉得人生是那么短暂,不可以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以前读过东莱先生的《采桑子》,至今都没有忘记——“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等待终究不是办法。我又想起了我钟爱的花草,且不说人的生命长短的未知,就说若是一切都待到老来,那么老了也许会比年轻时候更忙碌,太多的夙愿都需要实现,又何来那么多的精力呢?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中秋节那天我去买了一盆芦荟,只是因为知道芦荟耐旱。果然,那盆芦荟放在阳台上已经三年了,其间开了两次花,我很是骄傲。数度向母亲夸耀这次我种的植物活了那么长时间。说起来也是我的脾气的缘故,我自己种花草没有多少时间,可是我是不请别人帮我浇水什么的,母亲也从来不碰我的东西。她对那些花草本来也没有感情,我以为如果不爱它,就算让它活着也没有意思。或许是我太残忍,可是我真的相信花草是有灵魂和喜怒的,我用我自己的人生观去养着我的花草。
对于花草,我是有知音的。我的外婆也喜欢种植花草,每每我的芦荟出现问题,我就抱着它去找外婆,寄放在外婆那里一个星期以后,我总可以带回健康茁壮的芦荟来。后来,我觉得我实在不是个好主人,何况外婆也对我这盆芦荟有了感情。于是我就把芦荟送给了外婆。每每回去看望外婆,我总是不忘记去看看那盆芦荟,它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它那么健康茁壮,我却觉得自己十分幸福,那种幸福的滋味无法形容!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终究抱回了一盆仙人球。
又是两年过去了,我是“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不过,不论我在何时何地,都有一盆仙人球陪伴着我,也许这最后的才是最适合我的。